《うたう湯釡》唱歌的湯爐

 

森川成美著

Eileen Hsu翻譯

(僅供網路閱讀,不做出版用途,禁止轉載)

 

一、

 

    阿蕗鄉下的奶奶總是這麼說。

「還沒煮熟的菜不能讓男人看見喔!」

    還沒煮過的青菜體積比較大,但是烹煮後就會縮小,用菠菜做湯青菜時,一大把青菜也只剛好裝一盤。

    還沒煮的菜如果先讓男人看到,煮了之後端上桌的話,妳就別想他們會全部吃掉。

─還有很多諸如此類有的沒的吧!

    這麼做是要能夠在廚房的家計費上錙銖計較,所以才說不能讓男人看到還沒煮熟的菜!

(可是,這並不適用在這家的男主人身上喔!)

    阿蕗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。所謂不能讓男人看到,其實說的根本就是不讓男人站到廚房嘛!

    但是這一家人卻是…。

「阿蕗,水滾了嗎?」

    伊部道也的聲音越過了爐灶,音量降低了下來。

    這個梳著整齊白色短髮的男人正是這家的男主人。

    明明白白是個男人,就站在廚房裡!

    這個男人現在正束起袖子,屈著膝在流理台前,刮著鯛魚的鱗片。這隻剛從海裡釣上來的魚,看起來大概有三尺那麼長。

    啪啦啪啦、啪啦啪啦地把透明的鱗片刮下來,男人的刀法十分俐落!

(可是刮下來的鱗片超難清掃的!)

    想到那黏在白木地板上的魚鱗,心都沈了下去!清掃是阿蕗的工作,阿蕗蹲在地上,把竹筒放在嘴巴,當是在嘆氣般對著爐灶吹大氣。

    男主人換了一把柳葉形菜刀,開始切起生魚片來。

「阿蕗,盤子!」

    阿蕗等不及脫掉木屐就往地板上飛奔過去,把洗好的大盤子遞了上去。

「不用拿著,放那邊就可以了。」

    男主人在眼前手握柳葉形菜刀熟練地揮動著。

    那是明治二十九年的冬天。

    既沒有武士也沒有幕府,當然也不會有藩主的年代。(註1)在湯之町這裡沒有町奉行,只有町長(註2),而那個町長正是這位男主人伊部道也。

─我想要在町長大人家裡幫佣。

─太太穿過的舊和服可不可以送給我穿呢?

    每次回去鄉下時,朋友都會對她說這些,但開始住到這一家後,她就明白根本不是那回事。

    其實這一家的生活拮据的很啊!

    原因是家裡常常召開會議什麼的,每當那時男主人就會像這樣請大家吃飯、召待喝酒,而女主人衣櫥裡的和服也就因為這樣一件一件進了當舖裡。

「阿蕗,把魚骨倒進熱水裡,浮沫撈起來!」

    她連回答的時間都沒有,趕緊把竹籠裡的魚骨頭,全倒進滾湯的熱水鍋中。

    熱水濺了出來,噴到了手指。

(好燙!)

    她忍不住摀起耳朶,就在這時聽見有人在說話。

「請問有人在嗎?」

(是健吉丼)

    阿蕗馬上就知道是誰了,每次只要有會議的時候,他就會送酒來,在酒行當學徒的健吉丼,和阿蕗是同村的。她的耳朶有點紅了起來,想必是剛才手指的熱氣。

「阿蕗,妳到井邊來一下!」

    健吉丼比阿蕗年長二歲,今年十五,塊頭是阿蕗的兩倍大,突然有異性對她那樣輕聲說話,她很自然地臉紅起來的樣子。

「那個,拜託一下!」

    健吉丼的和尚頭靠到阿蕗的眼前。

「妳不用拜託我啦!因為我根本沒辦法幫你!」

    氣死人了!簡直氣死人了!阿蕗用木屐鞋輕輕地蹬著井邊的小石子,正忙碌的時候,專程把她從廚房叫出來,本來還以為會有什麼好玩的事哩!

「我不是想進去拿什麼東西啦!只是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!」

「就算這樣,也還是要叫我帶你進去吧!這不也像小偷一樣嗎?」

「那,你不用帶我進去也沒關係,只要告訴我房子的平面配置就好,我自己進去!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這是為了正義,拜託你啦!」

 

    這裡是湯之町,遠近地區都有很多旅客來這裡泡溫泉。

    在町的深處,從千年以前就有湧泉,因為提供溫泉水量的源頭只有一個,旅館裡面都沒有泡湯池,住宿的旅客都去溫泉頭的大眾池泡湯,但是那邊的建築和泡湯池不僅老舊也很髒污。

─考慮到百年之後,應該儘可能興建氣派的町立溫泉才是。   

    如此建議的,正是這一家的男主人道也先生。於是他開始著手運作改建町裡的大眾溫泉,不過當然也有反對聲浪。

    健吉丼不知怎麼,也跟著加入反對派的樣子,他就是想知道今晚會議的內容,才會想悄悄溜進這一家裡去。

「到底哪一邊是對的,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了解的啦!」

    阿蕗才一說完話,健吉丼就緊抓著阿蕗的手臂,往外面去。

    阿蕗嚇了一跳,她第一次被男孩子這樣抓著,從挨近的身體放開手後流了好多汗,卻令人意外地感覺還不錯呢!

「所謂改建,就是要換掉湯爐耶!妳懂不懂啊?」

    健吉丼搖搖阿蕗的手臂,很慎重地對她說。

    湯爐這東西是附著在溫泉湧出來那裡的大石頭,大概是四個大人拉手起來那樣大的圓筒狀,溫泉水會從它的頂端灑落下來。

「一旦換掉湯爐,溫泉就出不來了啊!」

「咦、真的嗎?」

「真的,會遭天遣的!」

很久、很久以前,大概是幾百年前,這個地方曾經有過戰役。那時候,有武將把帶血的刀放到溫泉裡清洗。

這觸怒了天神,把溫泉遏止了,不僅讓町裡的人們沒溫泉可用,還阻斷了來湯之町的客源,經營溫泉的旅館、商人、還有花柳街的女人們都很傷惱筋。不知過了幾日,溫泉就是出不來,於是他們就請當時的領主到山上的神社去祈禱。在一月寒冬的天氣中,町裡的年輕人到海濱,穿著和服直接進到海水裡,然後又爬到山頂去祈求,這樣的祈禱持續了二十一天,第二十二天的早上,溫泉才又大量的湧出來。

「現在的湯爐就是那時候做出來的,很有歷史淵源,如果換掉的話,溫泉又會枯竭了!」

「可是,我又不是湯之町的人…」

    實在很難抉擇要站哪一邊,雖然健吉丼和阿蕗是同村的,她卻怎麼都沒辦法認同湯之町這邊。

「妳啊!真的不懂嗎?」

    健吉丼放開阿蕗的手,雙臂交叉,做出一副了不起的表情。

「湯之町如果蕭條的話,也就意味著我們得回村裡去啦!工作都會沒了喔!」

    沒了就沒啦!阿蕗心裡想,本來她來這家幫佣就只是為了實習以後嫁人的生活啊!阿蕗她們家跟地主租借土地來種稻米,雖然生活算不上寬裕,但也還不到於要借錢度日,就算回去,她父母應該也還養得起她吧!

    但是,仔細再想,一旦回家,父母一定會讓她馬上結婚,結婚對象肯定是寺廟住持太太隨便決定的人選,她的表姐就是那樣嫁給隔壁村一個不認識的男人,說他們家有一座山,不愁吃穿什麼,結果根本不是那回事,那個人是個酒鬼,喝了酒就打人,她才剛嫁過去沒多久就哭著回家鄉去!

「我啊!要從學徒一路做到領班,拿到分店商號後在湯之町這裡開酒行,我可不能就這樣回村裡去!」

    阿蕗吃了一驚!他的眼裡閃閃發亮著,好像太太腰帶結上的黑水晶一樣。每次健吉丼擔著酒桶來找她時,她都很開心,就這樣隨意地站著聽他說些鄉下的八卦之類的。

(我,說不定是喜歡健吉丼喔!)

    不只是因為他足以挑酒桶的健狀體格,還有他那雙姣好的眼睛!

「阿蕗,阿蕗啊!妳在幹嘛?趕快把小盤子排好!」

    從廚房那裡傳來太太的聲音,她回說因為去提水,多花了點時間。

「我知道了,我會幫你開後門,太陽下山後,你就在外面等我吧!」

    阿蕗小聲地對健吉丼說。

    這樣是不對的!

    非常不對的!這等於是背叛幫佣家主人的事情。

(可是,又不是去拿什麼東西,只是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而已)

    阿蕗這樣告訴自己。

 

    酒宴正在高潮的時候!太太是武士家的女兒,即使人在廚房也不伺候吃飯的,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伺候吃飯是很低賤的工作,她還跟阿蕗說不用幫忙斟酒也沒關係,她說因為阿蕗的父母是為了讓她學做新娘才讓她寄住在這裡,所以是不會讓她做一些像歡場女子做的事,這麼說實在令人感激,因為阿蕗笨手笨腳的,很不會斟酒,肯定會把客人的和服弄溼的。

    不過雖然不用幫忙斟酒,阿蕗光是這樣東西端上端下的也是忙的不得了。

    最後的湯碗送上後,副町長大聲地說起話來。

「那些反對派說的實在難以理解,說改建只要不花錢的話還可以,但是那些贊成改建的人又說只有湯爐不能換!」

「他們說害怕遭天遣!」

    不知道是誰回答。

「他們一直相信換了湯爐後,溫泉水就出不來了。」

「真是笨耶!無稽之談。」

「話雖如此,但是萬一有什麼閃失的話,一定會怪到我們這邊的。」

「我說町長啊!難道不能就留下湯爐不換嗎?」

    這時大家都靜了下來,往坐在上座的男主人方向看去。

    男主人沒有回應,於是大家又往下座那些看不見的客人方向看去。

「師傅!你就建新的湯槽,湯爐保留舊的應該也可以吧!」

    這個客人笑笑地這麼說著,看他穿的工作衣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「石」字,想必畢是從遠方被請來的石匠工吧!

「湯爐因為經年纍月已經有壞損或破裂,上面鑄刻的文字經過百年的歲月推移,也磨損難以辨識了。」

    男主人慢慢開口說話。

「遲早都要換掉的,還有什麼好遲疑的,現在就應該下決定更換湯爐!」

「話雖然這麼說沒錯,但是…萬一,溫泉真的出不來的話…。」

「絕對沒那回事的!我保證!我有查過一些古籍,當中記載溫泉出不來都是有原因的,全是因為地震的緣故,湯爐只是安放在溫泉源頭上方的東西,跟溫泉出不出來沒有關係!」

    男主人斬釘截鐵的聲音,讓在座的人陷入靜默中。

「就算這樣町長大人…」

    副町長支支吾吾的開口說,阿蕗覺得這個人禿頭的樣子很像蒜頭似的,連那聲音也像喝多了甜酢一般。

「那些反對派認為要改建是可以,只是有些人害怕會遭天遣,所以如果我們說不會更換湯爐的話,那反對派應該會分裂吧!」

「沒錯!你覺得怎麼樣町長大人,有時候稍微妥協也是很重要的。」

「不、不行!一旦妥協一件事,慢慢地就那個也不行,這個也不要,結果整個計畫就會減縮,雖然計畫減縮的事時而有之,但這件事不一樣,我們湯之町的溫泉如果不能被評為最優質溫泉的話,今後這個走向火車的時代裡,人們到哪都通行無阻後就不會來我們這裡了,那我們町也會走向蕭條的!」

    男主人這麼說著。阿蕗在門檻那兒,兩手扶著鞠了躬後把紙拉門關上。

    送餐完畢了!之後就偶爾溫一下酒,把酒瓶端上來就可以了,睡覺前先把漆器洗一洗,其他的東西就留到明天早上再洗。

    才剛下來廚房喘口氣,太太就說可以休息了,她跟阿蕗說了聲辛苦了,留了一人份的膳食給她,其實差不多是兩人份了,太太還特別給了生魚片,雖然他們給的工資不高,但吃的方面還是很令人滿意的。

    不過,今天阿蕗還沒有閒工夫吃飯!

(還得讓健吉丼進來才行)

    阿蕗想到那件事,於是穿上木屐,走下中庭,心裡躊躇著。

    雖然健吉丼說,如果溫泉水出不來,他們就沒地方工作了,但是老爺剛剛明明說沒那回事啊!不,換掉湯爐後景氣就必定會蕭條的!

(倒底哪一邊說法正確啊!)

    像她這種身份的人根本不能理解。

    心裡雖然想站在健吉丼那邊,但又不覺得老爺說的有錯。

    雙手拿起頂門棍的阿蕗,突然停了下來。

(可是,我跟他已經約好了啊!)

    阿蕗嘆了一口大氣,毫不遲疑地拿起頂門棍。

「啊~好冷、好冷!」

    健吉丼急急忙忙地進了屋裡來。

「我從傍晚起就一直在那等著,一直在想妳真的會幫我開門嗎?」

「噓!」

    阿蕗手指放嘴上說,她知道這事非同小可,心裡變得不安了起來。

    健吉丼進到中庭,把竹皮屐放在胸前,做出隨時可以準備逃走的樣子。

「客廳在哪邊?」

    阿蕗心裡七上八下地,手指著這邊帶他進到走廊,隔著隔扇,可以聽到傳出的笑聲。

    太太在二樓應該不會下來了,她跟老爺說她有點不舒服要先去休息,現在也許已經在房裡解開頭髮換衣服了。

    兩人跑步似地走過階梯前,再經過阿蕗的寢間儲藏室前面,通到客廳的寬走廊角落那裡。

    健吉丼也明白這裡就不能再發出聲音的樣子,蹲下身子走進寛走廊。

    走廊和客廳間隔著紙拉門,下面三分之一是門板,只要頭低下來就不會映出影子了吧!

    健吉丼轉身向後揮著手像在趕狗似的示意她好了,到這就可以,妳到那邊去吧!

(你要小心啊!)

    有點慶幸,但還是擔心。

(健吉丼要在那裡待多久啊?)

    回到廚房匆匆地把飯吃了,難得有鯛魚生魚片卻沒能好好品嚐。

    之後阿蕗還是很不安,又躲到儲藏室那裡等著,儲藏室的角落有阿蕗從鄉下帶來的行李,裡面放著她要來這裡時,奶奶為她做的長汗衫和貼身裙,還有兩件已經嫁人的表姐以前去幫佣時穿過的舊和服。

(健吉丼會一直在這邊的,在他還沒開店之前)

    一想到那樣,自己也想一直待在湯之町。

(我想做一件夏季的和服)

    她開始有了那樣的想法,去買些便宜的布匹,請太太教她做吧!這家的太太是武士家出身的,教人家做衣服都不收錢的,出嫁前就因為縫紉工夫很好,被推薦到城裡為那些有錢人家的老爺做和服。

    對!這樣正好,先做一件不加裡子的夏季和服,這樣于蘭盆節放假時,再約健吉丼一起回村子看看,穿著新做的和服跟他一起邊聊天邊走上半天路程,那時候再跟他聊聊盆踊的話題吧!

   阿蕗的歌聲很好,常常被選中上台唱歌,當她就這樣想著盆踊的事時,喉嚨就也會像啍歌似的動起來。

    來啊!戴上斗笠,別上花朵來跳舞吧!

    跟著一起手足舞蹈。來啊!鳥兒也跟來了啊!

    這是阿蕗村裡盆踊唱的歌。歌手必須練唱,搭配笛子和太鼓還有盆踊的節秦來練習,然後于籣盆節當天一整晚都在唱歌,歌唱練習雖說不至於練到喉嚨出血那樣誇張,但確實也算很嚴格的訓練!

    那些女前輩常說,在考慮要不要唱之前,得先想想唱不出聲音時的窘況,剛開始練習時,家人還會笑稱連夢裡也在唱歌。

    雖然很辛苦,但是因為擔任歌手是很光榮的,所以會很樂意去做,佇立在微暗燈籠裝飾的舞台上歌唱著,就感覺到自己的歌聲漸漸躍上天際了!

    可是只有一點阿蕗一直覺得很可惜,就是歌手不能跟著跳舞!那些跳舞的男女非常不一樣,男舞者撩起下擺英勇地跳著舞,女舞者則是妖艷美麗。盆踊是村裡一年當中的一大樂事,平常打扮樸素害羞的孩子也都會精心打扮,為了突顯自己的美艷,總是費盡工夫在舞蹈上,男孩子們在跳舞時,也都會去注意那些比較亮眼的女孩。哪個男的一直盯著哪個女的看,就常常會被拿來當話題。

    沒辦法跳舞的阿蕗,總是很羡慕那種事,可是自從離開村子去幫佣後,歌手的位置就被年輕的孩子取代,現在也只能在心裡想著跳舞的事。打掃時拿下太太穿衣鏡的蓋布時,又想說也來做做針線活吧!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的念頭而已,根本不可能有閒空夫做那種事!

    說話一起回村子的時候,沿路上,若無其事地和健吉丼聊聊那樣的事的話,健吉丼會不會對阿蕗的舞姿感到著迷呢?

    如果能讓他著迷,盆踊結束後,他會不會輕輕拍著阿蕗的肩膀,然後對她說來這裡一下,他牽著阿蕗的手到一片漆黑、四下無人,只聽得到流水聲的河邊,健吉丼在阿蕗的耳邊輕聲地說:「阿蕗,我喜歡妳。」然後將阿蕗擁入他那結實的胸懷裡。

    如果真能那樣,阿蕗都臉紅,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。(我果然真的很喜歡健吉丼)

    可是他是怎麼想的呢?他也喜歡阿蕗嗎?健吉丼稱呼阿蕗總是叫〞妳啊〞的又常常叫她做這做那的,該不會只是在戲弄她吧!

    不,就算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喜歡她,至少他是很依賴阿蕗的,也就是說健吉丼很在意阿蕗這一點是沒錯的。

    如果健吉丼也喜歡阿蕗,可以跟健吉丼結婚的話,該有多好啊!

    可是健吉丼不想回村裡,打算住在湯之町,這麼說的話,即使結了婚,阿蕗也要住在湯之町,雖然以前年紀還小時,覺得住湯之町也不錯,但其實她是很想回村裡去的,可是健吉丼不是目光炯炯有神的說要開酒行嗎?真想幫他實現那個夢想。就想到這裡時,走廊傳來喀達喀達的聲音。

「是誰!喂!站住!」

    有人怒吼著。

    (糟了!)

    健吉丼打開儲藏室的門飛奔出去。

「阿蕗,救我!」

 (被發現了啊!笨蛋!)

話差點說出口!和他錯身而過走出走廊,阿蕗隨後把儲藏室的門關上。

「是個壯漢!」

「往哪邊去了呢?」

「這邊!」

客廳的拉門被打開,十幾個客人全都站了起來,在房子裡走來走去。

「阿蕗,妳有沒有看到什麼人?」

老爺問她,阿蕗搖搖頭說沒看到,之前曾經只搖頭不說話,被太太罵不禮貌,說一定要發出聲音才行。

    可是,現在說話的聲音卻有點顫抖的樣子。

「沒有在廚房,擋門桿也還在。」

「也許在二樓呢,町長大人!」

    有人問誰上去看比較方便。

「我去看看吧!」

    老爺兩階當一階走地爬上樓梯,太太也許在房間裡睡覺,他大概心想怎麼能讓客人看到太太睡覺的樣子呢!

「誰去叫一下巡查!」

    玄關那邊傳來穿木屐跑出去的聲音。

(巡查…)

    如果他們發現儲藏室怎麼辦?這樣阿蕗也會被巡查抓走吧?

    就在她忐忑不安時,老爺帶著太太從二樓走了下來,

    阿蕗鬆了一口氣,太太身上還穿著和服。

「樓上什麼人也沒有。」

「那、會到哪去了呢?」

「可以開壁櫥之類的嗎,太太?」

「可以的,請你們自己來。」

「儲藏室,我剛剛就在那裡。」

    阿蕗趕緊回答。

「也許已經跑到院子那邊了。」

「不可能,玄關和後門都還關著。」

    阿蕗趁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,拖延了一點時間才打開儲藏室。

「快一點,他從一樓逃走啦!」

    健吉丼像砲彈發射的速度般跑上樓梯。

「在那裡!」

    客人們也不再顧慮或解釋了,直接衝上二樓。

    從屋頂那邊傳來了根本不是貓,而是像大老虎在奔走的聲音

「跳下去了,在院子那!」有人說。

    阿蕗往後門跑去。

    月光下看到健吉丼爬過壁板的背影。

 

    結果,健吉丼逃走了,追過去的人馬回來後說他逃走了。

    就在這時,巡查大人上氣不接下氣的來了,阿蕗是第一次近看到巡查,她們村裡根本沒有巡查,光是想到要對巡查說謊話都快暈了。

    巡查的訓練中,應該有要求識破謊言的能力也說不定。每次只要阿蕗說謊,鄉下的奶奶都會說「我要把你嘴巴捏起來」因為奶奶討厭說謊。受到奶奶這樣教育長大的阿蕗他討厭說謊。可是今天沒辦法了,為了喜歡的人!

「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呢?」鼻下留著八字型鬍鬚的巡查問太太說。

「他不是來偷東西的,一定是反對派派來的。」副町長說。

「有間諜來!被間諜~」

「那個,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遺失,不管是遺失多少錢還是母親留作紀念的黑水晶腰帶,看有沒有不見。…」

「總之,要不要確認一下這些東西在不在?」

    老爺使個眼色,太太於是上二樓去,巡查也跟著上去。

    大概是出於好奇吧!大家也跟著上去,阿蕗也隨後走上二樓。

    窗戶半開著。

「唉呀!真是糟榚呀,町長大人,屋瓦都破掉了!」

「如果不用帆布蓋住的話,會漏雨的喔!」

    老爺也吃了驚似的,舉起燭火往窗外探出頭看去。

(真是的,被發現了!居然還從這裡逃走!)

    阿蕗好氣健吉丼喔!這一家根本沒什麼錢,他難道不知道嗎?只是虛有其表而已,這一年,好像根本沒付我薪水!

「明天一早,我叫我們那兒的年輕人過來看看吧?」

    說這句話的是身穿工作衣的老人家,他不是剛剛那位石匠,想必是做屋瓦的。

「不用了,這又不是鎮上的公事,是我們家的私事…」

「沒關係啦!只是舉手之勞的事,不用收錢啦!」

    鬆了一口氣,可是,老爺頑固的很!

「一定要付錢的,藉用鎮上公事的名義來獲取個人的利益,這可是會關係到我個人信譽的問題的!」

    這麼說著拒絕時,太太叫出聲音來。

「啊!黑水晶腰帶,不見了…」

    不會吧!阿蕗心頭一驚。健吉丼應該不是那種人啊!

    而且從他爬上二樓到屋頂發出聲響,這中間他根本沒有時間拿吧!

「果然是被偷了!應該是先到二樓物色好東西,然後才從那裡下來!」

    才不是那樣,他是先到一樓的,阿蕗心想,但是她說不出口。

「妳,真的不見了嗎?確定?」老爺問。

「嗯,我一直都把它放在桐箱裡,箱子就在衣櫥最上面的抽屜裡…」

    太太說到這裡時,阿蕗突然想到一件事。

「太太,之前寺廟的大夫人送您一條束帶,您不是把黑水晶腰帶拿出來搭配看看嗎?」

「啊!對喔!我想到了。」

    太太拉開衣櫥的的夾層,跟束帶塔配得好好的黑水晶閃閃發亮著。

「實在非常抱歉,是我太草率弄錯了。」

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突然有人這樣闖入,難免驚慌。沒丟掉東西真是太好了!」

巡查鬆了一口氣說。

「那麼,就以侵入住宅和毀損建築物來定罪囉!」

    什麼!明明沒有東西被偷,健吉丼還算犯罪嗎?

    阿蕗心頭又七上八下的。

「不,這件事就算了,既然沒有東西被偷,那想必是反對派的搞的鬼!就算追究下去,也只會造成更大的對立,為了整個鎮著想還是算了,就說是隻大貓闖進家裡,屋頂是我前些時候不小心弄破的。」

「町長大人,您就這樣放過他嗎?」

    大家先是驚訝的表情,接著又對町長投以尊敬的目光。

 

二、

 

-從湯爐裡傳出了念佛的聲音。

-念著「南無阿彌陀佛」。

    開始有了那樣的傳言。

「南無阿彌陀佛」是刻在湯爐上的文字,正如老爺所說,那些字已經褪到難以辨識了。

    一定是數百年前湯爐安置時,在上面寫上這些字的偉大先賢們,在反對更換湯爐的事情吧,大家是這麼說的。

「那種傳言,一定是反對派放出來準沒錯,不然的話,就是有人湯槽裡唸唱佛號吧!」老爺說。

「不,問過當時在場全部的人了,他們都說沒有唸唱。」

    嗯~每個人都雙手交叉在著磨著!

「就算沒打算唸唱,也有可能是喉嚨自然而然動起來發出聲音吧?」

「那麼一說,我好像也聽過這種事呢?」一位中學校長開口說話。

「有一艘漂流到伊豆的外國船隻,船員讓村裡的人見識了一種現象。三個人促膝坐下,在上面放著一個盒子,然後把手放在盆子上方,這時盒子像發出聲音似的開始動了起來,可是據說根本沒人移動它…」

「是狐狸在搞鬼吧!」

「不可能、不可能,日本的狐狸不會去招惹外國人的」

    咦?真是不可思議!阿蕗刻意聽了他們談話,她故意放慢送餐的速度,仔細聽著,不過也只聽到以上那段話而已。

    那麼說來的話,阿蕗只要心裡想著盆踊的事的時候,喉嚨也曾那樣動了起來,那是喉嚨自己動起來的,不是狐狸搞鬼的啊!她一邊想著,一邊在廚房清洗東西,這時太太…

「哇,阿蕗,歌聲不錯喔」對她這麼說。

果然阿蕗也會無意間嗯起歌來!她苦笑了一下。

 

健吉丼從那件事之後,就都沒來送酒了。

現在來送酒的是酒行的另一個學徒,一開始是說健吉丼受了傷,所以休息沒來。阿蕗心想,一定是那時從屋頂跳下來時摔傷了腳,想要問問他哪裡受傷,又怕老爺起疑她為什麼在意那天的事,話沒能說出口。

可是,那之後,一個月、兩個月過去了,健吉丼都沒有來送酒,阿蕗開始擔心了起來,到底怎麼了呢?該不會腳傷的很嚴重吧,要不要去趟酒行看看呢?

可是,剛剛才問過那邊送酒來的人,不可以再去那邊問了啦!不好意思再去一趟了,去了也不知道怎麼跟店裡的人開口,該怎麼辦才好呢?

酒行那個學徒雖然一直抱怨自己多忙多忙,可這三個月都帶著一個小助手來,其實樂得很!

「他是代替健吉丼來的,剛從鄉下來不久!」

「代替?健吉丼辭掉工作了?」

嗯,那學徒點點頭。

「怎麼會?為什麼?」

比阿蕗年紀還小的那個學徒,突然被這樣問顯得一副很困擾的樣子。

「他沒說,老爺只說他到別的地方去了。」

「是,回鄉下去了嗎?」

如果真的要回鄉下,至少也說一聲嘛,果然還是沒到愛人那樣親密的關係吧!可是該不會又去攪和什麼危險的事啊!阿蕗心想,那學徒卻搖搖頭說不是。

「那是去哪裡呢?」

學徒還是答不出來。

不過,某天,阿蕗去寺廟跑腿回來途,答案揭曉了。

「阿蕗,喂!阿蕗。」

在花柳巷裡,阿蕗被叫住。要去寺廟一定得經過這條花柳巷,太太說經過花柳巷時,要低著頭快速通過,太太沒有說為什麼,不過跟要出嫁的女人不能倒酒大概是差不多的理由吧。因為每次經過總是低著頭,所以不會看到認識的人,可是,這人是誰,不用問也知道!她很清楚知道是健吉丼的聲音。

她抬起頭來,健吉丼沒穿著酒行的圍裙,反而是把和服掖起來,穿著黑色的布袜,像平常的裝扮一樣。

氣色豈止不錯,根本就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,阿蕗於是鬆了口氣。

可是,阿蕗搞不懂了!

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「這裡啊!現在已經是反對派的根據地了!」

「花柳街?」

她嚇了一跳四處張望。

白天的花柳巷總是寂靜無聲,但是被健吉丼這麼一說,她看到二樓的窗戶都打開著,傳出喧鬧的笑聲,往那兒去的男人個個也都是風流倜儻。

「你到底在做什麼啊?」

「當然是關於反對派的大事啊!」

健吉丼挺起胸膛。

「你不是受傷了嗎?」

「那個先別提了。」

健吉丼悻悻然地說著,接著又一個勁地抓起阿蕗的手腕,被抓的有點疼,阿蕗〞哎呀〞的驚呼了一聲。

「阿蕗,有事拜託妳!我想知道替換湯爐的日期。如果妳在餐宴上有聽到,可不可以告訴我?」

又來了!阿蕗急忙揮開健吉丼的手。這三個月來,阿蕗擔心的要命,現在他卻這樣若無其事的說這些,真是令人生氣!

「妳就只為了那個才跟我說話嗎?」

「我們不是同鄉的嗎?」

「就那樣而已嗎?」

「那樣就夠了吧!那樣就很不得了了!同鄉的意思就是說,我們是一同聽著盆踊(註三)的歌曲長大的,對吧?」

    盆踊嗎?本來想邀他一起回鄉下的,可是,就算辭掉幫佣的工作,健吉丼應該也沒空和她一起回去吧!

「那個,拜託啦!阿蕗,我只有妳可以拜託啊!」

    有點高興,又覺得有點被騙的樣子。

「我說你,把酒行的工作辭掉了吧?既然這樣就也不用反對替換湯爐的事不是嗎?」   

    一開始會加入反對派,是因為怕丟了工作不是嗎?

「我,要去唸師範學校!」

    健吉丼又挺起胸膛來!

「反對派裡面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,他們跟我說唸師範是基本的學歷,像我們這樣的人也都進得去。」

「可是你連高等小學都沒唸耶!」

    村子裡的孩子都唸完四年制的初等小學後就不讀了,要唸師範學校,得再去讀兩年高等小學才行,這種事連阿蕗都很清楚。

    健吉丼做出〞不會吧〞的表情,不過馬上又刻意裝出笑容。

「沒問題的啦!可以去唸啦!我都有在讀書的!」

    他從懷裡拿出一本封面破破爛爛的字典,該不會是那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給他的吧!

「所以啊!妳就告訴我唄!」

    話雖這麼說,可是阿蕗心想,上師範學校跟替換湯爐這兩件事,到底有什麼關係,怎麼想都想不透!

    阿蕗含糊地搖搖頭後,開始往前走。

「阿蕗,等等啦!我住在〞福屋〞喔!」

    健吉丼的聲音從後頭追來。

 

「老爺,請教您一件事。」

    阿蕗趁太太不在廚房時,鼓起勇氣對老爺說。

「怎麼啦!你很少問我問題的啊!」老爺笑著說。

「要唸師範學校,一定要唸完高等小學才能去讀嗎?」老爺看起來很驚訝。

「嗯,應該是吧!是這麼說沒錯,妳想去唸師範學校嗎?」

「不,不是的!我沒那麼會唸書啦!」

    被那樣問到,阿蕗慌了起來。阿蕗以前的算術和拼字都不好!

「不是我,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,他在當學徒!」

「學徒嗎?那就有可能和年紀比較小的孩子一起上高等小學。可能也沒辦法好好上學吧?就算沒工作時,也得住在店裡吧!」

    果然不行啦!健吉丼為什麼會說那種話呢?

    (那個傢伙,真是無知!)

    她心想。大概只是湊巧遇到,就阿蕗、阿蕗的對她說這些,之前開門讓他進到家裡來,引起騷動的事居然連一句道歉都沒有。

(也不想想他給這家帶來多大的困擾,而且那之後我是多麼提心吊膽!)

    那次的騷動之後,酒行的工作說辭就辭,至少也可以跟她說一下嘛!受傷啦!還是其他的事什麼的,阿蕗一直惦記著這件事,男人在為自己的事情拼命奮鬥時,就根本不會去在意別人的感受了嗎?

(我的事情,一點都無關緊要嗎?)

    想到這裡又生氣了起來。

(真是的!還要照那傢伙說的去做嗎?)

    但是,數日之後,阿蕗端著碗,拉開和室拉門時,正好石匠師傅在說話。

「選個黃道吉日吧!」

「不用特別選黃道吉日也沒關係,反正都會被說遭天遣,大不吉利什麼的吧!既然這樣,做什麼都沒差了!」老爺笑著說。

「不行不行,工匠們很介意這個的,我們還是在這裡定個好日子吧!」

「那,這樣好了!」已經接近歲末了,不如就訂過年那天怎樣,剛好以斬新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。」

(他們在說湯爐的事)

   阿蕗仔細聽著。

   十二月最後的黃道吉日

   那一天要更換湯爐,就是那個意思。

 

   第二天,出去跑腿的阿蕗,往花柳街方向走去。

   她找尋著「福屋」的提燈,那間店就在上一次健吉丼把她叫住的附近。

   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走進去時,健吉丼從巷子裡走了出來。

「阿蕗,你聽到消息了嗎?」

   她雖然點頭說是,但果然還是覺得這樣做對不起老爺,這是在洩密,阿蕗就是個「間諜」,可是都已經來到這裡,阿蕗其實就是打算告訴他了。

「十二月最後的黃道吉日」

   啊~果然還是說了,她背判了主人家,相較於阿蕗沈重的心情,健吉丼的神情振奮不已!

「我知道了,謝啦!」

    還來不及問,健吉丼已經準備要走進店裡了,阿蕗抓住他的袖子。

「喂,你知道嗎?沒唸過高等小學是沒辦法去讀師範學校的!」

「我知道啦!」

「那,你為什麼辭掉學徒的工作?」

    健吉丼的神情突然變了個樣!

「我,挪用了店裡的錢!」

「欸?你不是受傷了?從屋頂上摔下來!」

「我沒受慯,我是在救人就這樣!」

    挪用店裡的錢,那不就是偷錢!

    阿蕗嚇傻了,佇立在那一動也不動,他是那種人嗎?

    如果早知道他是那種人,當初就絕不會讓他進家裡來!到底反對派是對的,還是改建派是對的,阿蕗自己也不清楚,哪一派的做法是真正為鎮上的利益著想呢?阿蕗也不知道!但是他那樣的確是偷竊沒錯吧!

    就在那時,店裡的格子門嘩啦一聲被打開。

「小吉!」

    一個皮膚白晰,鵝蛋臉的年輕女孩站在那兒,用甜美的聲音叫著他,她看上去稍微年長些,大概跟她已經出嫁的表姐差不多年紀,她沒有化妝,說是鵝蛋臉,卻沒有眉毛,剃掉了!

「啊!你朋友嗎?」

「不,不是!她只是我同鄉啦~」

    健吉丼甜美的聲音,阿蕗馬上就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了!

(真希望沒來這裡)

   阿蕗背向他們跑走!

   感覺想哭,卻哭不出來!

 

三、

 

    十二月了!

    這一年最後的黃道吉日即將到來了,更換湯爐的日子是哪一天,好像也不是秘密了。那一天為了犒賞工匠們請他們吃飯,阿蕗也忙的不得了。

    那時候,健吉丼為什麼要打聽更換湯爐的日子呢?

(希望他不要做什麼壞事才好啊~~)

    明明已經不想和那傢伙有任何瓜葛,心中卻還是會突然閃過他的身影。

    夏天回去鄉下的時候,村子裡的人都一直在說健吉丼的事。健吉丼是因為送酒出入花柳街時,愛上那個人的。成天只想著要見她,簡直跟八百屋阿七(註四)沒什麼兩樣,還加入以那邊為根據地的反對派,可是那女人的父親欠人家錢,因為急著要還錢,於是要她嫁給別人當小老婆。健吉丼侵吞了店裡的錢,幫她還債,讓她可以不必去當人家的小老婆,不過,那個女人卻還是離不開花柳街!

    酒行的老闆之所以沒把健吉丼交給巡查,是因為他父親來道歉,並承諾一定會還錢,本來應該要去蹲牢房的,結果幸運地躲過了,可是,健吉丼的妹妹,因為這樣,急著被送到東京去幫佣,因為路程遙遠,盂蘭盆假時也沒能回來,有這樣沒用的哥哥還真是可憐,大家是這麼說的。

    阿蕗對健吉丼的感情徹底覺悟了!心想自己怎麼會喜歡他呢?為什麼會以為健吉丼也許還喜歡她呢?

(笨蛋、笨蛋真是大笨蛋)

    那麼多次幫他做事,真的覺得好後悔。

(還好當初沒和那像伙在一起!)

    要是跟他在一起可就糟了!只會方便他自己,叫她做這做那的,然後又背著她亂來,讓她欲哭無淚吧!

    她想起了那個嫁給酒鬼的表姐。自己選擇的對象和別人強迫你嫁的對象到底有什麼差別?阿蕗不禁想著。

(哪一種結婚才是比較好的呢?)

    是自己喜歡的人?還是父母決定的人選?追求夢想的人?還是有錢人好呢?

(她想了又想,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)

    那麼一想,結婚簡直就像骰子般任由命運安排。

    可是,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了。

    阿蕗明明也沒有做和服的必要了,卻還是問太太說。

「可以請您教我縫紉嗎?」

「當然可以啊!就當是給妳做新娘訓練,我會教妳的,因為給妳的工資真的不高。」

    聽太太這麼一說,阿蕗稍稍鬆了口,不定了決心似的開始說。

「不過…老爺跟我說,阿蕗妳好像想去唸師範學校的樣子!我想也應該這樣才是,但是我處理事情不是很牢靠,好果阿蕗不在可能會比較麻煩些,不過湯爐的事告一個段落後,如果只有兩年的話,讓妳去唸高等小學應是沒問題的!一早起來、清洗、做早飯,放學後早點回來,去買東西、幫忙弄晚飯的話….」

「不用、不用了,那件事就算了!反正我也不喜歡算術和寫字。」

    阿蕗急忙搖手說不。

    她已經不冀望那件事了,不過太太對她說的那件事,換作其他主人家,是絕不可能同意的,她不禁兩手扶地低下頭來,斗大的淚珠滑落在手背上,那眼淚也許就是對任由健吉丼擺佈的那個沒用的自己所流下的

「謝謝您,只要太太能教我縫紉,對我來說就夠了!」

    阿蕗已經不是為了回鄉下要穿的和服才要學的,而是想要試試自己能夠做些什麼,也許是因為這樣才哭吧。

 

    終於,那一天到來了。

    湯爐上掛著粗繩,像一般破士典禮那樣,在四方立上細竹、懸掛著紙垂。新的溫泉池是檜木造的,地板則是用石頭舖成。

    檜木香味和牆上垂吊的紅白色惟幔搭配的恰到好處。

    只是,成列的椅子上,那些穿著帶有家幑和服的男人們坐在那兒,每個人都面無笑容,全都皺著眉頭,兩手把拳頭緊握,正襟危坐著。

─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

   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,聽起來好像是地鳴般念佛的聲音。

「是從湯爐那裡嗎?不會吧!」

「不是、不是,是反對派的人,圍在這裡念佛。」

    被召集到這裡幫忙的女人們,跟阿蕗一樣,一邊擦拭著茶杯一邊說著。

    在建築物外面有著一股不安的氣氛,阿蕗他們每次進進出出做事情時,外面看似圍了十幾二十圈的人們起哄者,和反對派之間,爭的難分難捨。

「希望別發生什麼事才好啊!…」阿蕗心裡想著。

    山裡神社的神主帶著巫女走了進來,阿蕗他們也被叫進浴場內,他們束著衣袖帶子,乖乖地排在參加者的最後面。

    浴場裡,聲音響徹著!不像從神主口中發出的祈禱詞,簡直可以說就猶如從天際灑落下來的聲音般。

    剎!剎!

    祈禱棒揮動的聲音和源源不止的溫泉聲交疊響徹著,中間瀰漫著熱氣,只能見到神主的臉。

    祈禱結束後,終於石匠師傅領著工匠們走了進來。

    湯爐的結繩被鬆開,梆上粗大的繩索,在師傅俐落地指示下,工匠拿出撬棒似的大棍開始作業,就在那時。

    鳴哇~有人發出發出奇怪的大叫聲,一個男人手持生魚片切刀飛奔進來。

    他從頭上包著布巾,簡直像個盜賊似的,在鼻子下方打了個結,阿蕗明白了。

(是健吉丼)

    接著她心想。

    自己還是喜歡健吉丼!明明對方並沒有那個意思,也沒辦法和他結婚,明明什麼都沒為她做,即使那樣,她還是喜歡他。

    那也是有可能的事!腦海裡即使想著不要,內心深處卻不知怎麼被這個人吸引著。

(啊~這個人不喜歡我也好啊!)

    如果他說喜歡我,不管多壞的事我都做的出來吧!

「工匠!把手放開,工程結束了!」

    健吉丼怒吼著,他捉住石匠師傅的領子往前拉,舉起了生魚片切刀!

    那時,整個場面似乎凍結住了,只聽得到溫泉水流的響聲。

    師傅下巴立刻抬高,毫不懼怕地瞪著健吉丼。

    坐在最前方穿著繡著家徽和服的人緩緩站了起來,是老爺!

「喂!不要動!你要是敢動這傢伙就沒命了!」

    健吉丼看了老爺,馬上殺氣騰騰地大喊,手緊緊地抓住師傅的衣領,似乎想要揮出切刀。

(拜託!不要,會出人命的!)

    阿蕗緊握著拳頭。

    老爺慢慢地往前走一步。

「你要殺就殺我吧!該負責的是身為町長的我。」

    健吉丼鬆開了師傅,向著老爺正面而來,

    舉起的生魚片切刀還擅動著。

   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,也沒人敢動。

    只有嘩啦嘩啦的溫泉水流聲,如回聲般從天際響徹著。

    健吉丼和老爺兩個人都沒有動。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?阿蕗會看到健吉丼往她尊敬的老爺胸口刺下去嗎?

    那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事,無論如何絕對不行!

(健吉丼,拜託你別這樣,就算你不喜歡我,好歹我們也是聽著相同盆踊歌長大的不是嗎?)

    健吉丼沒有動。

(溫泉之神、溫泉之神,如果您降臨這裡,我懇求您!)

    阿蕗向著天際祈求。

(請您阻止健吉丼這麼做,求求您、求求您!)

    她只能這樣祈禱了,溫泉偌大的流水聲持續響著。

(如果您能阻止健吉丼,那麼我、那麼我就….)

    要以什麼做為代價?

(我就一輩子不結婚也沒關係。)

    是啊!既然是這麼喜歡那個人,萬一和他在一起一定會不幸的話,那樣是最好的選擇,阿蕗那麼想著,就在那時。

    從天際那兒傳來歌聲。

    嚇!戴好斗笠,別上花朵跟著村子起舞吧!

    手足舞蹈! 嚇!連鳥兒也來了!

這是阿蕗村子裡盆踊的歌。

怎麼會在這裡聽到這首歌呢?

健吉丼肯定也在想那件事,他捉著石匠師傅的衣領,一邊又仰望著天際。

「是湯爐在唱歌。」

    有人那樣竊竊私語。

    嘿!嘿喲!嘿喲!

    女人的歌聲持續著,唱到第二段、第三段、都是阿蕗村子裡歌曲的歌詞。

    健吉丼啊的一聲張開嘴巴,然後慢慢地放下生魚片切刀。

    石屋的幾個工匠們馬上衝上去,從健吉丼身上奪下切刀和師傅,又把健吉丼手腕往後扳,牢牢地把他壓下來。

「去叫巡查來!」

「等等!」老爺開口說。

「放開他吧!是反對派的吧!我要改建鎮營溫泉的用意並不是想造成鎮上的分裂。更換湯爐,讓它像原來那樣湧出溫泉水,希望能有很多人來泡新的溫泉,要讓鎮上恢復舊有的繁榮的話,那時勢必還是會種下紛爭的種子的。」

    不知道什麼時候,歌聲停了。

    工匠們放開手,健吉丼就跑走了。

 

    那一天,家裡也款待客人。

    老爺在走廊叫住阿蕗。

「阿蕗,今天謝謝妳了。妳救了我一命。」

「欸?」

    阿蕗很驚訝地看著老爺。

「我什麼也沒做啊!」

「不,我很清楚喔,那首盆踊歌是妳的歌聲啊!」

~完(禁止轉載)

 

參考文獻:

『道後的天明─伊佐庭  的故事─』加藤惠一(道後溫泉旅館工會)昭和六十三年。

『伊佐庭如矢翁略傳』原田光三郎(松山市道後湯之町辦事處)昭和十九年。

『道後溫泉略誌』伊佐庭如矢(道後溫泉事務所)明治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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